panacea

唱吧唱吧
即使没有动听的歌喉
我的黄莺鸟啊

随笔







意境原野的风很冷,却也不是那种呼啸的寒冷,而是细微,宁静的冷。西蒙是背着所有人藏到这里的。他溜走有好一会了,盖恩没来寻他,可能是新年太忙碌的缘故,也可能是存了让他好好独处一会的想法,总之对他来说是个好事,倘若让那些关系着他,担忧他的人来劝他,他又说不出拒绝的话,便不好继续在这享受清闲了。这位一国之君的确需要安静,这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……理由很简单,他弟弟死了:为他而死,并且死在他面前。尽管他向来坚强,这打击也仍是实实在在,一等一的。

西蒙把大脑放空,小心翼翼,不敢产生任何思绪,否则这思绪马上就会被汹涌的感情冲成乱麻。倒不是他不想通过忙碌充实自己,一来他实在难提起兴致,二来则是每当他想找点事情做的时候,那些疼惜他的人就会找出各种理由拒绝,并且把他好好送归原地,嘱咐他好好休息。他没得法子,就只能来到意境原野散心,发呆,试图消磨掉心脏上痛苦的疤痕。其实他心里并不想让塔巴斯就这么死了,可塔巴斯确实就这么死了,这是他无法挽救的。所以他要用行动,通过折磨自己来让更多的人记住塔巴斯,哪怕多记住那么一会也好:这心态说起来很可怜,还不知道有没有用。西蒙那双灰眼睛睁着,看着,看着沙漠里盖雪的仙人掌,看着灰蒙蒙的天,虽说新年的雪下得很断断续续,但好歹还是有了雪,有了那么几分意境,更有了新年的味道,可惜他没心情去欣赏。他的发色,瞳色,乃至神色都是和天色一致的。

从小时候便开始有的这么个矛盾,除了父亲和彼此外,塔巴斯讨厌的东西西蒙都喜欢,无一例外。大到太阳,小到对于吹过的一阵风的评价,他们都有或多或少的意见不一,说不清是西蒙博爱还是真真和塔巴斯背道而行。

塔巴斯深爱着他的父亲和兄长。
西蒙便深爱着他的父亲、弟弟,以及国家。

西蒙喜欢他的国家,喜欢国家的一切。

这非常好理解。他的仆从爱护他,他的子民尊敬他,更别说他的父亲还会教导他如何成为优秀的王储,要让他对这全部的事物产生反感,确实属于强人所难。他自出生起便注定了要作为这偌大领域和其上所有生灵的领导者,一面旗帜生存,国家于他来说,就好像是他的囊中之物,稍微用力便可以握在掌心……其实这般形容不是很贴切,听起来颇有些暴君行径,可他无法形容这种感觉。或许最真切的,就只剩那份满怀热血的牺牲觉悟了,他随时都在觉悟着。

相比之下塔巴斯却与他截然不同。开始时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兄弟会和自己的子民起了冲突,等他渐渐大了,对事实开始有自己看法,才算明白一二:原因是他的子民们对塔巴斯的敌意,以及塔巴斯回敬的相同敌意。两个互相有敌意的阵营,怎么可能相处得多和平呢?更何况塔巴斯还是那么个倔强的性子。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个愁事,因为他的子民和他的弟弟都是他需要保护的东西,他实在难以抉择——西蒙想到曾经,当他为了这两者之间的矛盾进行调解,看到双方为了他而偃旗息鼓时,他偶尔也会觉得这还是个蛮有成就感和幸福感的小事。前提那是在矛盾没有爆发的情况下,等到冲突爆发了,他就没有了偏向子民还是骨血兄弟的烦恼,因为他已经绑定在了国家这边。很难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,假如塔巴斯没有出现的话,西蒙肯定会把这当成好事并为之庆幸,他本身就有些善于逃避的狡猾藏在性格里,可是塔巴斯出现了,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,强行把欺骗自己的他纠正过来——他还能逃避吗?他做不到逃避,只能重新装模作样的再经历一次选择。

仇恨塔巴斯,或者对这位二皇子报以冷漠的目光,要是没有父亲,可能他也会是如此吧!西蒙对于塔巴斯的爱,开头是由父亲教导出来的,后来则是自己心中的那份责任感催生出来的——别的不提,他的确很有责任感,否则他根本不会这么优柔寡断。无情才能没有顾虑。但不管怎么说,哪怕西蒙和塔巴斯再相亲相爱,他和塔巴斯理念不合的事实也依然是存在那里的。早些时候还好,那时候有个约翰作为他们之间的纽带联系着,充当着一个借口的作用,他们彼此倒也相安无事……但约翰死了。没有葬身战火,而是死在他儿子的手里,之后的事情就都顺理成章:父亲失去了生命;兄长失去了父亲和弟弟;弟弟失去了一切。

在历史传承中,弑父屡见不鲜,尽管他并不是出自本意。由儿子来继承父亲的遗产,并将它发扬光大或者败个精光,可塔巴斯想讨要的绝对不止止是这个国家,他的弟弟一向很有野心。

——西蒙正是这么看待塔巴斯的。
和过去截然不同的塔巴斯,自私、狂妄、残忍、无情。这是他的骨血兄弟,勇气国曾经的皇子,现在的敌人。

勇气国的敌人,当然也是他的敌人。

但西蒙依然会为了塔巴斯付出生命,就如同塔巴斯愿意为了西蒙去死似的。他们两个互相敌对又互相依靠。或许这和从前一样,西蒙想,可惜每当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的时候,塔巴斯就会煞风景的跳出来跟他说一句,不一样,父亲已经死了!……是呀,父亲已经死了。西蒙心里这么想,却有些烦躁,在这一刻,他会对说出事实的塔巴斯感到厌恶,同时更加鄙夷厌恶塔巴斯的自己。他太容易陷入自责中了。事实呢,并非西蒙对父亲的爱不够深厚,而是他和他的父亲都对这份生命的逝去毫无遗憾,假如有必要,他同样会选择这么死去:为国家而死,光荣极了。

塔巴斯则对他这个想法表示唾然。死了之后怎么办?做事情不过脑子,找死也没人拦着。
第一个拦着的就是塔巴斯。

往昔的记忆对他来说已经褪色了不少,只能回忆起来一些可有可无,或者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……是呀,这都是过去了呀。描绘,勾勒,再描绘,全都是过去。在他回忆的时候,他感觉到身体被某种倦怠的疲惫包围,像是被温水浸泡,平静中透露丝丝寒冷,让他什么都不想做,更什么都不敢做,只怕稍微有点动作,体表的余温就会跟着动作的变化,像烟火一样消散了。

因为诅咒,他们在生死边缘徘徊过太多次,但最后死掉的却是塔巴斯。他很不理解。努力的只有塔巴斯,所以最后死的也是塔巴斯吗?

西蒙又一次思考,难道他真的做错了吗?
有意无意的,他思考过很多次这个问题,以前,现在,包括未来,他都要思考下去。
他做事情的时候果决,却在之后犹豫,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。

自傍晚下过一场后,现在又下雪了。在夜晚显得愈发纯白的雪花,连累沙砾的温度都是零度以下,轻轻地飘到远处勇气古堡顶盖的边缘上,飘到西蒙的肩上,他莫名觉得肩膀很是沉重。他固执的认为这小小的雪精灵存在生命的,这生命甚至温柔的抚摸了他的脸颊,掌心,只不过是太短暂,璀璨刹那便转瞬即逝罢了。气氛实在平和,西蒙又忍不住回忆,回忆一两天,三四天前发生的事情,简直感觉这一切就像是梦一样。梦里——梦里他遇到到夏绿蒂。遇到夏绿蒂之后是相信夏绿蒂,再直到被夏绿蒂背叛,成了夏绿蒂对抗塔巴斯的筹码。这一切是梦。然后……然后梦醒了,然后塔巴斯就死了。能让前不久还活生生的家伙如此轻易地死掉,这不是梦还能是什么?那是他的弟弟啊。小时候跟在自己身后,长大了虽然叛逆又不省心,却还是相互依靠着生存的弟弟——就这么死了。该说世道无常吗?西蒙感慨,更多是心痛,以及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复杂。经过时间的冷静,他没有悲痛到想当场找块地撞死好逃避这一切,更没有流泪,只是不住的沉默。他们劝他不要去想,不要去在意:我怎么可能不在意呢?这话在西蒙喉咙里转了一圈,到底还是没能说出来。骨子里的温柔让他没法反驳。他们是为了他好,西蒙明白,他又有些不忿,置之事外的家伙,哪里有劝说别人的道理?

他曾经比喻国家,就像是能够被握在手里的掌心之物,他忽然透彻了那是什么。那是一把剑,一把金光闪闪的利剑,一把通常不出鞘,但出鞘了便锋锐异常的剑。它的剑尖只会指向敌人,择敌标准很简单,凡是意图使剑身蒙尘受损的家伙,他都要一一打倒,没辩驳的权利。黎明之剑,黄金之剑,承载着无数希望的载体……这是他的佩剑,更是续命的东西,心爱之物。作为这象征的拥有者,他必须、又不得不向着剑锋所指战斗到底,不论前方是谁。

西蒙想着,想起来父亲问过他,问他是否清楚这份责任有多沉重。小时候的他不懂,长大了的他不懂,直到现在,他好像才懂了那么一点。平白无故的,他有些羡慕约翰了。约翰……他的父亲,在为王的时候不用面对任何抉择,最多只是牺牲陪伴孩子的时间来处理公务,更何况他父亲更多时候还是会选择多和儿子们谈谈心。所做的唯一大事就是结果了自己的性命,不愧对国家,不愧对责任,更不愧对自己。在西蒙看来,这样的结局完美到无可挑剔。不是西蒙倒霉,更不是他大惊小怪,而是他的这段路实在太坎坷了些,要是他身上只有诅咒还好,然而他同时还拥有着比诅咒更复杂的东西:爱。对血缘同胞的爱。这种能够相互举起兵器的爱着实奇妙,奇妙得把原本清澈的水搅得惨不忍睹,奇妙得使早该命陨诅咒的他们苟延残喘到现在,只能说是一把双刃剑吧。

责任会使怀抱责任的心快乐,但更多时候却只造福那些不懂得责任的无知者。在肩膀上是金丝线缝成的披氅,在头顶是镶嵌珍宝的王冠,王者是何等尊荣啊,只是孤零零在雪里,没人能和他作伴。

分明是温柔的雪,却助长寒意更加猖狂,猖狂得他怎么做都暖和不起来哪怕一丝一毫。阳光,温暖,记忆里过往的人声都渐渐离他远去了,他突然哭了起来。他这些天从来没有掉过眼泪,就算看着塔巴斯死在他面前,或者反复抚摸着小时候的相片思念他弟弟时也没掉过一滴眼泪,而今却止不住的,断断续续,甚至有些自暴自弃的放声大哭起来。责任,责任,多好的责任!他反常的有些怨怼,可在唯一的亲人离世前,做什么都不算反常。那晶莹剔透的眼泪滑落眼眶,稍稍温暖了脸部冻得僵硬的皮肤,又马上就变得冰凉,坠地上去了。就好像雪似的,温柔,漂亮,转瞬即逝。有某种东西压得他喘不过来气,他只好哭泣,用力地喘气,呼吸,仿佛唯有这样就能捕捉到生存所必要的空气一样,可等他哭声渐渐停息,只剩下微许抽泣时,他摸索出来那物的形状了。

——是责任,也是孤独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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